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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4章 餘波裊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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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票中書這個香餑餑,又合情合法的掉回了李佑的手裏。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結果,包括推舉李佑的楊大學士和李佑自己。

其實楊閣老今日推舉李佑本是寬厚無心之舉,不過覺得李佑可用,為了安撫他而已,卻不料成了李佑大翻盤的契機。

李佑的本意,也只是想搗搗亂而已……

經過這一遍洗禮,此中書已非彼中書也,裏面的意義十分深遠。

首先,李佑這次得官可是經由完全符合程序的廷推,足以使任何人無可指摘。國朝官場得位之正莫過於此,在體面和禮制上可以壓倒任何同級官員。

其次,與尚書總督巡撫這些大員同為廷推官,無形中也擡高了分票中書這個職務的身價。至少在官場上的心目觀念中,絕對不可再以內閣雜吏視之。雖然在流品上到不了詞林官那個清貴程度,但差不多也可以與部屬科道這個檔次相提並論了。

如果說以前大家稱呼李中書而不是李舍人,是看李大人在內廷上躥下跳,與閣老鬥來鬥去,抱著幾分玩笑之心的戲稱,那麽今後就能當做正式稱謂了。

唯一有點詬病的是,李佑只得到九個推舉含金量不是很足。但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,含金量不足的廷推那也是廷推。一切程序都照著典制做了,沒有任何違規之處,太後也沒有發話重選。其他人再想去否定結果,那就等於是要推翻廷推制度,政治風險很大。

有了這層光環,李大人立刻從不安分的小卒子變成了忠勤剛正、不畏權貴的化身。不得不說,大明官場的口碑就是這麽奇怪,往往因人而定、因勢而定。

大局已定,再次上任分票中書的李佑已經是今日不知第幾次來到陛前走穴,之前或是謝恩、或是謝罪、或是陳情、或是彈劾、或是進諫。反正大多數人對他都已經審美疲勞了。

但事實證明,被二十一世紀媒體高密度、飽負荷轟炸過的李大人再經近兩年大明官場的磨礪,其表演藝術已經真正超越了這個時代,突破了大明朝的天際,再次刷新了滿殿官僚們的想象力上限。

只見本該春風滿面的他卻毫無喜色,反而抑郁沈重的口占一首:“力微任重久難支,重回東閣誹謗疲。茍利國家生死以,豈因禍福避趨之!”

下面幾句是什麽記不起來了,只抄襲修改前四句便足夠了罷,李中書想道。

茍利國家生死以,豈因禍福避趨之?圍觀眾人皆無語了,讓你繼續作分票中書而已,說的好像要你去三邊、廣西這些戰亂之鄉為國賣命似的。

但仍有不少人唏噓道,為何明知他在騙人,我還是被感動了?大概是那首詩念得太好了……

慈聖皇太後不由得大讚道:“後兩句甚為出色!”又對左右諭道:“將此兩句截取,制楹聯懸於寶座之側抱柱上。”

其實掛在這個地方,她本人高居寶座是看不見的,人的視野沒有那麽寬。但下面群臣只要一擡頭,就能時時刻刻接受這幅楹聯的愛國主義教育……

以李中書濃墨重彩的詩詞為結尾,今日議事便到此謝幕了,各回各衙各吃各飯。

天道不公,為何運數在別人身上而不在他身上?王啟年呆呆地站在原地,半晌一動不動。前一刻剛攀上人生高峰,後一刻就掉入了萬丈深淵,反差很不真實,如在夢裏卻醒不過來。

每個人都遠離了王啟年,即便出殿需經過他身邊的,也特意繞行。所有人都知道,此人已經玩完了。

忍辱負重東山再起不是沒有先例,但王先生的對手某中書戰鬥力太……反正眾人皆不看好王先生。

殿中人群散光了,門外冷風卷了進來,孤零零的王啟年打個冷戰,恢覆了頭腦清明。他想起自己還有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……

紫禁城東華門外建有若幹值房,以供各種用途。例如歸德長公主每日入宮辦事,她的大隊儀仗不能跟隨進宮,便可以在東華門外值房裏等候。

王啟年徹底放低了身段。他出宮繞到東華門外,找到歸德千歲的儀仗隊伍後,不惜體面的與這些下人廝混在一起等待殿下出宮。

如今能救他的,也只有背棄彭閣老後新投奔的歸德長公主了。

夕陽西下,天近傍晚,眼瞅公主的鸞駕從東華門出來,王啟年幾個箭步竄到鳳輿之前,撲地高呼道:“王啟年求見殿下!”

鳳輿中傳出幾聲斥罵:“廢物!滾!”,毫不留情。

王啟年並不曉得,長公主對今日武英殿議事寄以極大期待,企圖將分票中書職位和李佑一起搞定,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。

當她得知李佑不但沒有被制住,反而升級成了六品廷推分票中書,而且順手廢掉了她好不容易收服打算重用的王啟年,頓時沒來由的、說不清道不明的、莫名的火氣塞滿胸中。今日便在昭鳳殿裏大發雷霆,摔了五六件瓷器,打了七八個內監宮女。

王啟年這個辦事不力的倒黴蛋也被千歲殿下不講理的遷怒了……

挨了斥罵後王先生再次呆若木雞,長公主向來號稱威容德器冠於宮禁,不該是魯莽無腦之人,怎能如此對待他這個投奔效忠的人?不怕寒了其他臣屬之心?

今年的冬天,真是格外悲涼。

卻說《武英殿》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上映之後,因其教科書般的各逞心機和一波三折的離奇劇情,頃刻之間風靡京師。

幾乎是唯一贏家、包攬了數項大獎的李大人隱隱有被傳奇跡象。這也確實是他官場生涯的巔峰經典之作,在目前看來是不可超越的。

當時李佑在殿中的每一舉、每一動、每一言、每一語,都被人細細研究推敲,並力圖進行再解構。別人愈研究愈覺得李中書雖然小小年紀,但心機詭不可測,令人不寒而栗。從他踏入殿中第一步,到離開殿中的最後一步,仿佛都蘊含有無限深意。

次日,禮部員外郎朱放鶴先生請李佑喝酒,同時帶著禮部的學習心得。“我部諸君一致認定,李佑你太老謀深算了。那王禦史誠然為小人,也被你生生害死,一場辛苦都為你做了嫁衣裳,還白白送給你一個廷推。”

對於這種觀點,李佑很無奈,“最後只是巧合而已,天意如此,我哪有這般操縱諸公翻雲覆雨的本事。”

“你這話是糊弄外人麽?你從謝罪辭職那一刻起就在布局,不,你自從進了武英殿那一刻起就在布局!你掩蓋不了真相,還是招了罷。”

“什麽布局?我怎的不曉得?”李佑聽著十分納罕。

“休要裝瘋賣傻,你的心思都被我參悟透了。例如你辭去分票中書職務時,口口聲聲此事新創無定法,而你是被迫開基立業勇於任事。這便叫人起了同情之心,故而後面廷推才有九人因為憐憫而推舉你。”

李佑苦笑連連,這種時候裝可憐博同情難道不是基本常識麽,哪來的這許多闡發出來的莫名其妙深意。

“又如你辭了職,卻還主動向聖母進言,言辭懇切要立即擇出繼任者,這也是一個圈套!當時殿中諸公雲集,若欲短時間內選出後續者,最適合辦法莫過於廷推,即便聖母不下詔廷推,想必你也另有辦法勸她罷。”

李佑心裏搖頭道,其實當時我只是打算仿效二桃殺三士之策啊。先趁人多拋出誘餌,試著引起各方爭搶,然後看看有無渾水摸魚機會。廷推什麽的,想都沒想到。

“此後你低調無聲,由不相幹的楊閣老出面推舉,叫眾人只以為是安撫,失去警惕之心。想必你早得知王禦史運作分票中書的內情了,故而引蛇出洞,同時先借著王禦史將其他人都排擠掉。”

對此李佑的點評是:得知我有九人推舉之前,我很淡定的,得知了我有九人推舉僅次於王啟年之後,我就不淡定了……

“隨後你暗藏殺機、黃雀在後。等你一舉將王禦史擊倒時,而那個很不起眼沒什麽用處的第二陪推恰恰就是你,再往下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。”

那是王啟年命數不好活該!李佑心中簡單的總結道。

朱放鶴先生一口氣分析完李佑在武英殿中妙到毫巔的算計、思路、心態,反問道:“話已至此,你還有何可說?”

李佑仰天長嘆,“知我罪我,其惟春秋!”

“看來你最近讀經義有長進啊。”朱放鶴由衷地讚賞,又想起一事道:“今日聽說彭閣老親自綁了自家四子送到刑部下獄。”

李佑嗤聲道:“早料到他會如此,估計還給太後上了謝罪疏。”

告辭了朱放鶴,李佑回到住所,卻見小竹在前院等候。

“老爺!方才來了一群人,送來兩個女妖精,現在堂上等待老爺安置!”小竹迎上稟報道。

李佑奇怪道:“是何來路?”

“說是來自宮裏,奉了什麽千歲之命賜給老爺的。”

唉……李佑便曉得,這又是歸德長公主耍小手段了。他昨日在武英殿中辭掉了兩個宮女的賞賜,換回一個六品尚寶司丞,這件事千歲殿下不可能不知道,但還送過來顯然是故意裝糊塗。

碰是絕對不能碰的,否則那就是個現行的欺君之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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